中年白菜
2015-10-16 12:10:20 来源:
“浓霜打白菜,霜威空自严。不见菜心死,翻教菜心甜。”白居易这首白菜诗,出语可真真平民化,品一下,只觉诗意纯朴淡静,滋味雅正,津津然,恰是那大白菜之风。
大白菜,这名字还真是有点“白”。但它也有雅称,曰“菘”。以字会意,因“凌冬不凋,四时常见,有松之操”,故名曰“菘”。此雅号源自六朝,《南史·周传》,“菘”一上口,平添了漫漫六朝烟水之气,诗意是够诗意,苍茫也够苍茫的了。哪如咱草根儿人家直呼“大白菜”,一派红尘烟火、家常喧闹的轻健、豪放气脉,就有了。
大白菜的好,不一而足。滋味又清又幽,又醇又厚,形色稳重端凝,清淡素朴,怎么着都好吃,白菜煸锅煮面条、羊肉火锅下白菜、醋熘白菜帮儿、凉拌白菜丝儿、白菜大肉炖粉条……上班族,冬天早晨贪个懒觉,眼看到点了,急匆匆拿大葱、白菜炒馒头来吃,馒头丁儿蓬松松,白菜叶子脆生生,也有味得很呢。
菜蔬类,西红柿,妖;茄子,媚;土豆看似嘎里嘎气,可一肚子老实不知变通;辣椒那家伙太野性了,会把你的味蕾啃透;洋葱有点烈,你跟它一接手,总把你惹得泪水涟涟。唯那不露城府的大白菜,朴素温穆,大气若王侯。
旨趣,也有的,就在细品之间,丝丝若有若无的甜润,好似霜风凛冽,秋凉高远,一朵雪花飘啊飘落下来,悠悠回转。民族唱法,美得极清醇,又带点花腔。
白菜的味道,基本是它所历经的节令味道。立秋下种,小雪收获,生命历程中八个节气,风声一点点响起来,温度一点点降下去。秋老虎也碰过,霜降也经过,自然界件件温寒大事,接踵而至,白菜一一等闲视之。若换做人,如此苦熬苦挣,细讲起来,寸寸往事都是可以声泪哽咽的;白菜,却干干净净,脆脆爽爽,修炼得碧玉颜色,浮躁褪尽见真纯。
我一直以为大白菜就是百姓菜,草根儿菜;因此尤喜郑板桥那一联:青菜白盐糙米饭,瓦壶天水菊花茶。联中“青菜”,非“白菜”,我还是习惯拿它描述我的大白菜生活。冬日中午或黄昏,家人围坐,房里热腾腾,白菜酱肉打卤面,或者一盆炒白菜,几碗白米饭,素朴简单,身心温暖。
休息日,向阳厨房里,独个儿煲一锅白菜豆腐粉丝汤。时光静好,心下安然,几出经典老旦戏一路听过来,李多奎、赵葆秀、王梦云。满房的丝竹檀板,皮黄声腔,跟着大白菜的浸润,盛世良辰的味道,就缓缓溢出来。结尾处,檀板一打,几粒透红小虾米傍着板眼丢下锅去,那种熨帖,真是妙极了的好日子。
北方的大小餐馆里,都有一个地道的大白菜招牌菜,叫做“五花肉炒白菜”。原料无甚稀奇,样样都是家常;可是,此菜妙在那种第三界边缘味道,植物与动物,两味彼此融合和接纳,猪肉有白菜的润甜,白菜有猪肉的咸鲜香馥,吃起来,很容易叫人生发点什么创新的幻想。
那大白菜真的就是中年人生。不惑的年纪,渐渐地,收拾起浓丽华美、满堂精彩,将峥嵘与锋芒,内敛一下,换做灵魂的馥郁与充实,从容度过向内成长、向内开花的瓷实人生。
[责任编辑:]